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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钱钟书及文艺青年作派

上帝说,要有猫,于是有了猫。猫说,要有同类,于是有了文艺青年。
大多文艺青年怀念80年代,因为那时,文艺的门槛很低:读读海子,听听崔健,跑去天安门广场挥挥胳膊,大家便默认他是个文艺青年了。就跟那时家里有缝纫机、自行车和收音机,大家便默认他是个中产阶级了一样。
现在不同了。如今在北京没几套学区房,还敢自称中产阶级?通胀这么厉害,文艺青年的门槛自然也随之提高:海子不行了,怎么也得读读西格夫里·萨松才行吧?崔健不行了,怎么也得去国家大剧院听听祝爱兰的《蝴蝶夫人》才行吧?天安门不行了,怎么也得去北欧地区住住冰屋,顺带拍拍冬夜的极光才行吧?
别说中产阶级焦虑,文艺青年比中产阶级焦虑多了。中产阶级人生只需三大件:买房、移民、年薪百万。文艺青年人生可能需要三百件,而且常变常新:去年还流行养多肉呢,今年就时兴栽琴叶榕了,慢了潮流趋势半步,便有被踢出文青队伍的危险。所以文艺青年那么多得抑郁症的,纯粹是给逼的。
当普罗大众对文青的印象,还停留在伦敦和鸽子的时候,豆瓣文青的最新潮流,是飞南极拍企鹅了。
但无论文艺青年的人生三百件怎么变,有一件是必不可少的:猫。
猫是标配,是刚需。文艺青年对猫的执着,就像中产阶级对学区房的执着一样。无论上头怎么限购,怎么打压,学区房的价格,至今仍在大气层外翱翔,不肯落地。家养的猫儿大多绝了育,但仍是子子孙孙无穷匮,有的文艺青年家里,甚至囤着三只、四只、五只、六只的猫咪,跟房价同理,差不多是个无解的迷思了。
猫是生生不息的,宇宙不会没有猫。没有这一只,还有下一只。这点也跟学区房一样,没了800万的这一套,还有900万的下一套。
杨绛有篇文章,叫《记钱钟书与围城》,里头写到了一则趣事:
解放后,我们在清华养过一只很聪明的猫。……钟书说它有灵性,特别宝贝。猫儿长大了,半夜和别的猫儿打架。钟书特备长竹竿一枝,倚在门口,不管多冷的天,听见猫儿叫闹,就急忙从热被窝里出来,拿了竹竿,赶出去帮自己的猫儿打架。和我们家那猫儿争风打架的情敌之一,是紧邻林徽因女士的宝贝猫,她称为她一家人的“爱的焦点”。我常怕钟书为猫而伤了两家和气,引用他自己的话说:“打狗要看主人面,那么,打猫要看主妇面了!”
当然我们知道,两家的和气,到底还是给伤了。钱钟书后来写了一则短篇小说,《猫》,便是讽刺林徽因的。极有名,可能只比“你是人间四月天”差一点。
可见文艺青年养猫的历史来得悠远。而且文艺青年看来,猫比人重要。为了自个儿家的猫,而开罪如今众人眼里的“民国第一才女”,钱钟书不愧“猫奴”二字。换作我,无论如何也是不敢为一只猫,而去得罪咪蒙女士的。
不过前提是,我得先搬去她家隔壁。听闻咪蒙女士住着超级豪宅,想来我连开罪她的机会也没有。
大多文艺青年跟我相同,也有住不起豪宅的忧思,所以只有回家,向自己的猫咪寻求安慰。
文艺青年与猫是心灵相通的:懒,一天有十几个钟头在睡觉,且省去了早晚遛弯的麻烦。爱干净,或表面爱干净,一生厌恶洗澡,没事儿却总喜欢舔自个儿的毛。发情期间,温柔地呻吟:很像文艺青年的约炮,彬彬有礼,散步、看电影、烛光晚餐、吟诗作对,仪式性的前戏极为重要,活塞运动反倒是其次了。
相比之下,中年男网红的约炮,则像发情的狗,只会扯开嗓子汪汪乱叫,翻来覆去都是两个字:约吗。
尤其是猫踱步的姿态,优雅极了——昂首,挺胸,婷婷袅袅,目空一切,仿佛这个时空的主人。那模样很像文艺青年漫步美术馆,气定神闲:那些艺术,对别人来说是艺术;对你而言,只是生活的常态,稀松平常,跟在自己家洗马桶差不多。
据说猫以为自己是神,这点也跟文艺青年类似。文艺青年走在街上,身上戴着天龙人的泡泡头罩,极其稀薄,不认真些是看不到的。泡泡头罩把文艺青年同这个世界隔开了,眼里皆是俗物。人潮、车流、学区房、朝九晚五,都被隔在这层头罩之外。头罩给文艺青年以幻相,眼里只看见诗歌、民谣、西藏和高晓松的扇子。
但泡泡头罩非常容易被戳破:比如在公交上被买菜大婶踩了脚,比如在地铁上被前头的大胖子挤下了车,比如出租车师傅硬要缠住你问,女人到30岁不结婚,到底该不该送去浸猪笼。
被戳破头罩的文青,瞬间陷入了缺氧,仓皇失措地跑回五环边上的合租房,需要读上整整半个钟头的尼采,才能回过神来。这时,你羡慕起身旁的猫来:同样在北京,同样在这个月租3000的筒子楼里,为什么它可以气定神闲,仿佛随时身处丽江古老优雅的客栈?
这不公平。
文艺青年伸手,一把抓住身边的猫,掰开它的四肢,露出毫无防备、白花花的肚子,埋头进去,深深地吸了两口。
少毛、柔软、鲜嫩、干净,还带着淡淡的猫香。啊!舒坦。
猫陷入了惊恐,拼命挣扎,用爪子踹你的脸——没有用,它逃不过被吸的命运。先是肚子,接下来是脖、颈、头、脚。吸完过后,还得撸上两把,狠狠薅一下,这才算完。
谁说猫是至高无上的主子呢?白天那层自带光环的泡泡头罩,文艺青年们轻轻一撸,就戳破了。
文艺青年说猫是尊贵的,起码面子上是尊贵的。但心里一不舒坦,还是得拿猫出气。别看样子尊贵,时辰一到,照样得四脚朝天,胸腹大敞,被不知哪儿多出来的两只大手上下翻弄。家养的猫还好,伺候一个文青罢了。咖啡馆的猫就遭罪了,客人每天来了一波又一波,撸劲儿贼大,身上的毛被薅得所剩无几,一只只全成了名贵的斯芬克斯。
无论被人薅了多少毛,吸了多少次肚子,猫始终保持着装腔作势的优雅,和高贵。这为文艺青年所欣赏,用文艺的话来说,叫不忘初心。
猫这种动物极有趣。钱钟书在《猫》里头说:家畜里胆子最小的是猫……愈害怕态度愈凶,小胡子根根挺直,小脚爪的肌肉像张满未发,准备跟你拼命。可是猫远不如狗的勇敢,这大家都知道。
勇气来自畏惧。优雅,则来自现实生活里的一地鸡毛。
文艺青年的作派正源于此。和中产阶级的焦虑不同,文艺青年,甚至连焦虑的资格也没有。
中产阶级说着学区房时,文艺青年想着几时能租上一个单间。中产阶级说着赴日赏樱时,文艺青年想着几时能去趟西藏。中产阶级说着京城哪家餐厅的brunch最正宗时,文艺青年想着:下次超市打折时,一定要买两个牛油果,要不,这朋友圈都没法发了。
中产阶级用学区房和出境游,给自己筑起了一道矮矮的城墙——墙外的人想冲进来,墙里的人手忙脚乱,想把墙再修高点儿。文艺青年手里没那么多硬通货,只能用些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玩意儿:文学、音乐、灵修、旅行、小众电影,给自己搭了个玻璃温室,在里头表演行为艺术。很少有人想走进去,也很少有人想冲出来。里头看外头的像傻逼,料外头看里头的也如是。
这玻璃罩子易碎的很。如果说,中产阶级的城墙,还能稍微遮挡些风雨的话,文艺青年的玻璃罩子,简直不堪一击。
就跟猫的胆子一样。你看它成天似乎都浑浑噩噩,事不关己的悠闲样子。脚步一响,却跑得比谁都快。
为啥北京脏乱差的筒子楼里老能看见猫呢?因为里头住满了文艺青年。
生活对文艺青年太残酷了。文青身上的怪癖太多,除了北京上海,没有哪儿容得下他们。然而北京上海,又一次次用工资、户口、房价、雾霾来扇他们的耳光。每每被扇得晕头转向时,文艺青年只得飞奔跑回筒子楼,扒开暖气片上的猫,深深吸上两口,才觉得好受点儿。
那是同类的味道。
这个表面高贵的主子,如今还不是要给人撸得四脚朝天。
这个凶神恶煞的小妖怪,心里总是惴惴不安,不知什么时候便大难临头,被这破门而入的两脚兽,丧心病狂地薅掉半斤毛去。
因此文艺青年不得不养猫:只有从家里的猫那儿,才能得到些许慰藉。还有什么比文艺青年的尊严更脆弱的东西?大概只有猫的优雅了吧。
狗这个东西是不太适合文艺青年的。别的不说,每月的伙食开销,就足够压垮一个文青。狗给人的压力太大了,那么大的一只,每天巴巴地指望着你,动不动就说一辈子:这么重的责任,文艺青年哪里负担得起。
猫儿便好多了。冷静,独立,心有灵犀地用优雅掩饰脆弱,时不时地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丢了。这没关系,文青知道,自己也差不多这副德行。用文艺的话讲,此乃: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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