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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瑾:送你一朵小红花

送你一朵小红花
靳瑾
下午大扫除之后,我去楼上找小王老师,阳光透过宽大的窗户照进来,铺了一地,她一个人坐在教室的角落,整个人笼罩在淡黄的光晕里。久违的太阳并没能给人带来温暖,恰恰相反,在2020年的最后一天,她缩在窗边,被周围的书柜、儿童床、玩具柜挡得严严实实,我只能用“躲”来形容这个行为,人只有在感受到周遭敌意、没有安全感、孤立无援的时候才会想要躲起来。她低着头漫无目的地翻看手机,我叫了她一声,她没抬头,我送她一朵小红花,是刚从抖音上学的,小红花里包着一颗糖,扎上丝带,挂了一个小卡片,上面写着“加油”,我想鼓励她,但不知道怎么说,有时候安慰人是非常难的。早上我也看见她抹眼泪了,我知道她此刻需要的是一个拥抱或者一句感同身受的并且同仇敌忾的“我们支持你”,但我却无法给予,因为我无法完全用感性去面对这件事。负面情绪在积累到一个顶点的时候安慰的话反而会让人瞬间崩溃。晚上在回家的高铁上我编辑了很长一段信息给她,我想让她笑一下,不要把不开心带到2021年,她后来回复我“我还是想不通。”我能理解,因为我曾经在这个职业里遇到过无数想不通的事,我也无数次地情绪崩溃嚎啕大哭,哭过之后还是要擦干眼泪挤出笑脸去面对新的一天。这个行业在我们看来有点被边缘化,亟待被认同。往往是社会不理解、家长不理解、家人不理解、甚至同行也不理解。举个例子,我们也都是本科毕业甚至有的研究生学历,我们是公办教师事业编制,我们有区能手市能手,我们每个人的履历里都是获奖无数,可是在听到家长带孩子进来第一句就是“快叫阿姨”的时候,在看到家长群里不停地弹出的消息“老师你看我娃渴吗给我娃喝点水”“老师教室暖和吗?我娃这会儿冷不冷”“老师为啥我娃下午回家还要吃饭你是不是没给他吃晚饭”“老师我娃今天不高兴就不来上学了”的时候,在放学听到家长刚接过孩子立马就问“今天在幼儿园有人欺负你没”“老师今天批评你没”的时候……我们的心情无以言表,究竟是社会给了我们这样的定位还是个别同行给了社会一个偏见的理由?说说小王老师,小王老师遇到的是幼儿园里最常见的事情,但也是最难处理的事情。难在哪呢?难就难在总是要老师受委屈。平心而论,老师是付出最多的人,孩子一天24小时里近10个小时和老师在一起,生活学习全是老师在照顾,在家里除去睡觉的8、9个小时,只剩下5个小时左右和家长一起,这里面再除去孩子自己玩、看电视的时间可能真正能一起互动交流就只有3小时了。老师无比渴望家长能理解自己的辛苦,家长也无比渴望老师能理解自己的偏爱。互相都不能理解的话就有解不开的结。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小k下午放学回家后妈妈发现左耳朵根有个小伤,问怎么回事,小k说不知道,妈妈问今天跟哪个小朋友拉扯了还是在哪磕破了?小k说没跟小朋友玩就是我不听话小王老师把我这拉了一下。矛盾就此而起。家长很激动要讨个说法,小王老师很委屈要还个清白。而这个所谓“拉一下”真实事件的经过恰巧是我查班时亲眼所见,集体教育活动时小k一个人在教室跑来跑去,小王老师拉着他的左胳膊把他拉到了老师旁边的玻璃门边上,让他看看别的小朋友是怎么表现的。前后不过十几秒,小王老师确实没有碰小k的身体其他部位。很明显小王老师是被冤枉的,这个小伤口应该是当天的其他活动中无意间产生的。谁都知道小孩子磕碰难免,可是当情绪失控的时候家长和小王老师都在硬顶,谁也不肯让步。从家长这边说,家长发现自己孩子受了伤而且被告知是老师打的她能不生气吗?换位思考我们自己的孩子如果被人弄伤我们会不伤心不气愤吗?家长选择相信自己的孩子也没错,家长本来就应该无条件信任自己的孩子。家长正在气头上,自己的孩子伤了,放学时老师居然都没给告知一声,连一句道歉都没有,这个兴师问罪来得合情合理。从孩子来说,小k究竟是什么原因对妈妈说小王老师拉他耳朵了,我们不得而知,也不会再去反复询问给他潜意识里增加压力。如果在孩子面前反复多次强调一件事会给他“这件事非常非常重要”的心理暗示,孩子以后的关注点和行为都会受这个暗示的影响,讨好型的孩子会每天主动给你汇报老师有没有动他,倾诉型的孩子会主动跟小朋友分享他的“遭遇”从而导致更多的孩子通过被分享而被转嫁压力,内向型的孩子会时时留意观察但把一切憋在心里越来越少和周围人交流,胆怯的孩子可能时不时就会不想上学……总之要保护孩子的成长那么这个事的真相可能永远成为一个谜。小k属于那种聪明又调皮的孩子,他除了自制力差一点其他都很优秀,有点类似我们以前上学时那种不好好上课还回回考高分的同学。小孩子没有正确的是非观,没有成熟的责任心,也没有形成愧疚感,他的言行都是在维持以“我”为中心的思维及行为过程,在这件事上他也没有做错。从小王老师这边来说,被人冤枉了她很难受,尤其是这种带有伤害性的定义,说一个老师打人那就是对这个老师品德的否定,任何一个老师都不可能容忍,尤其在这个舆论可以主宰一切的时代,清白显得尤为重要。更何况小王老师是一名非常优秀的老师,家长的评价、同事评价、领导评价都很高。扶贫工作中坚持自己掏钱买慰问品定期去建档立卡户家中慰问;一个孩子得了严重的腿疾长期休学在家,她买了很多东西去探望;去年春节疫情最严重的时候作为党员主动申请到街办值班,每天坚守在最危险的一线严守基层关卡;工作上有额外的任务从不多言半句……今天她反问我:我很差吗?我哑口无言。善良的人都很容易因为一些意想不到的挫折而怀疑自己。小王老师在气头上,她最想要的就是还她清白,所以她说要去医院验伤,也说了大不了不干了这种气话,双方都在顶着,情绪都在顶点,不用点就能爆炸,爆炸的后果就是两败俱伤。双方最需要静下心来心平气和地谈,把事情说清楚。这件事中任何一方都没做错,但是矛盾就是这样产生了,家长需要消消气,小王老师也得宽宽心。尽管我们经过推心置腹地交谈最终安抚了家长的情绪,解释清了事情的经过,而孩子的伤口经过一夜已经好了一半了,但家长也并没有对小王老师完全放心,小王老师也钻在牛角尖里出不来,她问我:你们都在怕什么?是啊,我们都在怕什么?怕这个言论过于自由的时代,怕这个并不很清明的网舆环境吗?我们怕的其实是自己的一腔真情付与流水,怕的是自己的职业追求失去意义,怕的是自己的青春不再热血……世间任何的矛盾最终都有一方要让步,老师不光要有理还要有度,接纳意见宽以待人是我们逐渐成熟的过程,缺乏共情力的社会需要我们反思自己换位思考,只有你先拥抱别人,别人才有可能回抱你,委屈只有在不知人不知己时才是委屈,要先知人而后修己。写完这篇文章的时候,刚好看到屏保上推送的一句话:好在世间总有星辰开道,所以荆天棘地也不枉此行。希望能与所有看见这篇杂记的人共勉。2020.12.31
靳瑾,佛坪人。现居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