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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如蜕

三年前,一部题为《母亲节》的纪录片,一露面就引起巨大注意,这部片子由画家兼导演蔡边村拍摄,讲述他与母亲的音讯隔绝,而这位母亲是亦舒。
她在少女时代,热烈地、草率地、主动地,投入一段婚姻,几年之后,大梦醒觉一般,离婚,离开儿子。起初还去看望儿子,儿子11岁的时候,她带他去看了一场“007”电影,此后不再与儿子及前夫联系。儿子最终在44岁这年拍摄这部电影,希望65岁的母亲能够有回应。
单看框架,基本就是世情杂志上的故事。那些故事,往往诞生在极大动荡的年代,让母亲和儿女失去联系的,是战火、离乱。在亦舒和蔡边村的年代,这些因素都不存在,亦舒的决绝因此显得费解。但梳理她的一生,她一向如此决绝,决绝地离开前夫,离开儿子,离开后来的男友岳华,以及去国离乡,在山海之间隐居,和兄长倪匡也极少联络。她不为自己的错误辩解,也不请求原谅,哪怕是在小说里。她小说里有好些个个抛家弃子的男人女人,她根本不给他们制造较为柔软的原因,照样从世人眼光出发,对他们进行严厉的批判。这都是要极大的决绝。
我们这里的方言,管这种脾性,叫“独”,有时候也写作“毒”,大概“独”和“毒”都有相近的因素。我朋友的姥爷,在别人眼中,就是一个“独”人,他有天突然从家里搬走,在村头搭了间房子,独自生活,他一块饼一颗糖也不肯分给儿孙,他的口头禅传遍全村:“我活好才算是好。”但全村人也并不认为他是自私,因为他后来年老病弱,也不要求家人的照顾。他只是“独”,对自己不宽容,对过去无留恋,与自私有别,自私是形容猥琐的贪恋。
可能也是成长,只是成长的方式与别人不同。有些人的成长,像养珍珠,自我早早成型,凝结成核,此后只管一层层往上包裹珍珠质,圆润舒心;有的人却像蜕皮或者断腕,一次次蜕掉以前的壳,一节节摆脱以前的过去,永远在人格上白手起家,对过去的自己完全否决,情状非常惨烈。许多人蜕皮断腕一辈子,直到最后,也不能说自己长成了,因为照旧千疮百孔,只是没了气力,多了点沉静,敢于按兵不动了。
亦舒是蜕皮那款。她是大象闯进瓷器店,一个完整的碟子也不留,然后掉头不顾,也不述说自己的后悔,也不展示自己的创痛,甚至也不否决自己以争取原谅,因为当时的她,非如此不可,不这样,那就不是她;后来的她,也非要与从前断绝不可,不这样,那就不是她理解中的新的她。人们给她挂块“弃子”的牌子,她也不推卸,因为那确实是她的作为,这个她和那个她,在物理上,的确是一个人。
有位名人,和朋友疏远,人们对他在友情上的表现,有各种理解,但媒体人宋雪梅的说法,却提供另一种思路:“有没一种可能:他从此前的浅俗中成长了并不再认同此前,于是洗牌自己和友谊。我倾向于这么认为。”不能说这种洗牌值得称道,但咱们得允许人这么做,这么去探索。
只要获得了成长,上述两种方式,都值得肯定,哪怕是蜕皮式成长。最惨的是没有成长。这种情形,同学聚会里比较常见,四十五十的人,像是十四十五的人化了老年妆,也没有更光润,也没有惨烈重生,只是简单地呈现着生物性上的被动衰退。
韩松落见好|日常生活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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