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酒
文/刘泉锋 张村罐头厂厂长张根水最近遇到了件麻烦事，由于扩大生产规模，要增占两亩可耕地，设备都拉回来几个月了，眼看都生锈了，使用土地的批示就是下不来。没办法，他只好到县土地局找郭局长。说烂了嘴，跑破了鞋，送过了礼，郭局长终于说出“考虑”二字，并答应在全县最豪华的涉外饭店“朝天阙”接受他的宴请。张根水如同看到了东方的曙光，别提有多激动，他知道在酒宴上只要郭局长一点头，这件事就算办成了。找过这郭局长办事的人都知道，只要让他在酒桌上喝得痛快，喝得高兴，想办的事一准成，反之，那你就继续跑吧。所以，张根水就非常看重这次宴请。找谁来陪酒得力呢，张根水想到了乡政府的好朋友李乡长，可李乡长悄悄告诉他，有一个人陪酒最合适，只要能把这个人能请到酒桌前，别说两亩，就是二十亩郭局长也会批。张根水问是谁，李乡长说就是在你们村小学教书的马兰兰。张根水不明白为什么，李乡长说：“你就别问了，郭局长的小车司机曾几次听到郭局长睡着时喊‘马兰兰’，后来一打听，才知道这个‘马兰兰’就是那个马兰兰，他们高中时期是同学，郭局长曾追过她。”张根水知道马兰兰长得虽然很漂亮，但现在已嫁人多年了，孩子也上小学，三十岁的女人了，还有那么大的魅力吗。李乡长点点他的额头说：“这你就外行了，初恋你懂不懂……反正有人比咱们了解郭局长，你只要照我说的去做绝对没错。”张根水知道马兰兰并不是张村人，根本不认识自己，所以不敢贸然去找人家。他想到了村支书老张，马兰兰小时候就认老支书做了干爹，老支书说话她一定听，就去找老支书。谁知老支书见了他非常冷淡，因为前些日子，学校的一间教室后墙裂缝了，教育上来人检查，发现学校百分之五十的校舍都是危房，要求张村赶快维修。村里没钱，村民捐献的钱又是杯水车薪，老支书只好四处筹借，找到罐头厂好说歹说，张根水只给了一百块钱。看着眼前财大气粗的农民企业家，当时老支书真想把那一百元钱摔在地上一走了之，但老支书并没有那么做，毕竟人家给了钱，毕竟人家办企业也不容易，于是那口气也就忍了。眼下听了张根水说明了来意，老支书断然拒绝，挥手道：“别说马兰兰是我干闺女，就是张村任何人，我也不会让他们去给你们做‘陪酒’，亏你也想得出来。”张根水急忙解释说：“我又不是让你白跑路，学校危房的维修款不是还没筹齐吗，你让她帮我一忙，我再筹一笔。”老支书愣了一下：“筹多少？”张根水咬咬牙说：“要是让局长喝高兴了，给我的土地批了，我筹一万；喝不高兴，我也不亏你们，没功劳有苦劳，我筹五百。”老支书听到这一万块钱，简直像做梦一样，凭借这笔钱，学校的危房完全可以维修了，于是他答应去做马兰兰的工作。张根水跟着老支书来到学校，老支书先进去见马兰兰，张根水站在校门口等侯。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张根水知道恐怕无望了，老支书才从里面慢腾腾走出来。“怎么样？”张根水小心翼翼地问。老支书摇摇头说：“……她不会喝酒。”张根水说：“不喝酒也行，茶水饮料代酒都成。”老支书想了想，突然抓住张根水的手说：“张根水，咱丑话说在前，只陪酒，不干别的，人我们给你送去，酒完了我们再接回来。在酒店喝酒时你给我小心着，如果马兰兰有什么意外，我就带村民砸了你的罐头厂，你这一辈子也别想再进张村！”张根水连连点头。老支书又说：“晚上十点前一定回来，害怕她丈夫在城里下夜班后回乡下来。”张根水忙说：“行，行。”夜色笼罩县城时，“朝天阙”大饭店灯火辉煌，华丽无比，土地局郭局长带着一干人鱼贯而入，张根水和好友李乡长在大厅门口迎住郭局长，引入包厢，相互介绍，点菜，很快一桌丰盛的大席铺就在众人面前。酒过一巡后，李乡长站起来说：“为了感谢郭局长对张村罐头厂的支持，今天，厂长张根水先生特地邀请了郭局长的一位老同学前来为郭局长助兴，希望郭局长能感到高兴。”随即向张根水点点头说：“快请郭局长的老同学入座。”郭局长不知这葫芦里卖的啥药，显然来了点兴趣，咕哝道：“什么子老同学还搞得这么庄重？”话音刚落，张根水就在外边撩起了帘子，包间门口出现了一个体态端庄、匀称秀气的女子。这女子留着黄红色齐耳碎发，圆脸大眼，身着朱色玲珑小袄、绿色马裤，脚蹬黑色高筒皮鞋，活脱脱一个美人儿，她就是张村小学教师马兰兰。马兰兰的出现，不用说大出郭局长的意料，他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碰上分别多年的老同学，因此张着嘴巴愣了好一会儿才返过神来，慌忙站起说：“马兰兰，真的是马兰兰？”马兰兰笑了笑，朝他轻轻地点点头，并主动与他握了握手。郭局长受宠若惊般握住马兰兰的手，百感交集，不由动情地说：“老同学，这是咱俩有生以来第一次握手啊。”李乡长故意摇头说：“郭局长骗人，我就不相信你们从前同学时就没悄悄拉过手。马兰兰，你说是不是？”马兰兰一阵脸红，急忙抽出了手，大家不由一阵哄笑。接下来的气氛实在是好极了，郭局长又说又笑，话明显多起来，众人围着他和马兰兰展开了话题，酒杯举得频繁了。郭局长开始还保留姿态，后来喝得多了，端起酒杯走到马兰兰跟前去敬酒。马兰兰不喝，郭局长不依，两人推让，僵持不下，眼看有些尴尬，众人纷纷上前劝说。张根水一边偷偷给马兰兰眨眼，示意她少喝点，一边提出马兰兰喝一杯，郭局长得喝五杯，谁知郭局长竟爽快地答应了。看着大家都在规劝自己，马兰兰感到盛情难却，想到了老支书的嘱托和自己的使命，一咬牙端起了酒杯。半个小时后，郭局长真的喝高了，不胜酒力的马兰兰也喝得晕头转向，撑着脑袋一声不吭。郭局长歪着头，看着马兰兰，呜呜哝哝地说：“马兰兰，非常非常感谢你……今天晚上来看老同学，但有一个问题你必须给我说明白……你知道不知道，多少年了，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咋就想不明白……有时夜深人静了我还在想，不是你今天到来，这辈子我都会想下去的……你说当年我与徐建同时追的你，你为什么就选择了他而抛弃了我……为什么，为什么……”马兰兰嘿嘿地笑着，闭口不语。郭局长又问：“你难道不后悔吗……”马兰兰这次坚决地摇摇头。郭局长见到这样的答案，长叹一气，竟伤心地呜咽开了。原本想让郭局长高兴，谁也没想到会弄得这样不可收拾，看来酒是不能再喝下去了，李乡长和张根水准备送郭局长到房间休息休息，可郭局长不依，推开众人，说再阻拦他，那狗屁大点土地坚决不批。大家只好站在一边由着他来。郭局长委屈地说，他这辈子做梦都想娶马兰兰做老婆，可现在是娶不成了，都成往事了，但游戏游戏总可以吧。大家都不知他要搞什么游戏，怔怔地望着他。郭局长环视了一周问：“谁有……戒指。”众人面面相觑，张根水脱下自己手上的一枚大钻戒递过去，郭局长接住说：“游戏开始……我扮新郎，我老同学扮新娘，让新郎给新娘戴上订婚戒指……”说着，踉踉跄跄站起来。马兰兰虽然喝晕了头，但郭局长的话她听得明白，心里感到了屈辱，不由伸手拍了一下桌子。“啪”地一声，大家吓了一跳，张根水急忙摇摇马兰兰的胳臂，低声说：“这是游戏，你别当真，老支书在外边等着你，千万别前功尽弃……”大家异口同声地劝说：“对，是游戏，就全当在排一处戏，咱们今晚玩得多开心。”…………酒宴结束后，马兰兰摇摇晃晃走出包厢，张根水害怕她摔倒，想去搀扶她，但被她掀开了。走出“朝天阙”饭店的大门时，马兰兰伸手摔掉了手上的大钻戒，大钻戒在光滑的地板上蹦出了老远，张根水急忙追上去捡了回来。这时，远处寒冷的夜色中跑来几个人，其中一个人上前就把马兰兰抱起来。马兰兰挣扎着大喊，那人低声说：“兰兰，你看我是谁，我是徐建。你晕了，让我抱着你。”马兰兰认出了丈夫，一下搂住了丈夫哭着说：“徐建，我对不起你，我背着你与姓郭的喝酒了……”丈夫亲亲她的脸说：“别说了，老支书啥都告诉我了。我不怪你，咱们赶快回家吧。”看见眼前的情景，张根水的愧疚感油然而生，他对冻得直哆嗦的老支书说：“用我的车送你们回家吧。”老支书说：“不用，我们有车。”话音未落，一辆农用三轮车突突地开了过来，几个人一起把马兰兰扶上去，徐建用棉大衣把她紧紧地裹在怀里。眼看大家爬上了车，张根水鼻子一酸，跑到车前说：“乡亲们，都是我不好，你们都骂我吧，不管我土地的事情成不成，学校的款子我捐定了。”说着，他把原准备它用的一张五万元支票塞到了老支书手里。
（原文刊发于上海文艺出版社《故事会》杂志2005年9期）
作者简介：
刘泉锋，男，河南灵宝市人。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开始文学创作。后十余年间，先后在《青年文学》、《时代文学》、《莽原》、《北方文学》等全国诸多文学期刊上发表中、短篇小说百余万字，并在国内发表大量的故事作品和新闻作品。1987年，小说处女作《生命》（载《洛神》）被多家刊物转载，并被改拍成电视剧《马鲁他》，在中央电视台一套播出，后获国内鲁迅文艺奖，并参加欧洲布拉格之春电视节展出；1990年，小说《二梗的冬天》（载《青年文学》）获河南省青年文学优秀作品奖；1992年，小说《秋雨延绵》（载《北方文学》）获黄河金三角文学作品评选二等奖；2001年，小说《爱情》（载《北方文学》）获河南省优秀文化成果奖提名；2001年，中篇小说《沼泽地》（载大奖赛专集）获《人民文学》杂志社、鲁迅文学院举办的全国青年文学大赛一等奖。1990年加入河南省作家协会，1991年就读于北京鲁迅文学院作家班，2010年加入中国国土资源作家协会，其词条收录于《中国艺术界当代名人录》及百度百科、搜狗百科、头条百科等网络媒介。系三门峡市作家协会理事、灵宝市作家协会顾问。现在灵宝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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